冯锷的回答，让这个护士很意外，她原本会以为这个士兵会说还没好，要继续呆在这里，可是这个士兵却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。

其实冯锷更想说的是，就是没好，可是他实在是不知道晚上该在哪里呆下去，去跟一帮伤兵呆在一起，听着他们的哀嚎和惨叫，还不如回到战壕里面，至少那里面只有活人和死人，伤员不会呆的太久。

“呼噜噜……”

冯锷贪心的喝着粥，他没敢看那个护士，一个馒头两口就吞进了他的肚子，至于那一点珍惜的咸菜，已经被他全部倒进了米粥里面。

“我不是十一师的护士，战争爆发之前，我在上海的一家洋人医院，英国人开的，有一个憨厚的男人、一个伶俐的小孩子，生活还过得下去。”

看着低头喝粥的士兵，护士自顾自的说着。

“嗯，不错，那你怎么来了这里？”冯锷嘴里忙活着，头也不抬的问道，

“因为鬼子来了！上海是我的家，这么多士兵走了那么久，赶到这里来保卫上海，打鬼子；我作为一个护士，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力，这是我做护士的职责！”

中年护士盯着忙活着扒弹壳的冯锷，认真的说着。

“刚开始来这里的时候，第一批从前线抬下来的伤员，我和从上海来的小姑娘们都很兴奋，感慨着自己终于可以为抗战出一份力了，可是后来……”

说到这里，护士突然停止了，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庞……

“怎么了？”冯锷停止了自己剥鸡蛋的动作，抬头问道。

刚刚所有的时间，他一直在扮演一个合格的听众，毕竟自己算是白吃白喝白睡了一个下午，什么也没有付出。

“越来越多的伤兵抬了过来，我们的睡眠时间越来越少，因为总是有忙不完的活，直到现在，所有的医生和护士，每天的睡眠时间都只有六个小时左右。”

“用我给所有小姑娘打气的话说：士兵在前线拼命，我们在后方拼命，这都是我们应尽的职责，害怕死亡、害怕劳累，我们跟战场上的逃兵没两样，所以我们一直在坚持，上海的父老乡亲也在坚持，尽力的支援你们，他们把牙缝里面抠出来的大米、面粉全都送到了前线，只是希望你们能把鬼子赶出上海……”

听着中年护士的话，冯锷感觉手上的鸡蛋有点重，重到自己拿不动了。

后方的人民在想着尽自己的职责，甚至是宁愿挨饿也要支援前线，而自己呢？却只想着逃离这场战争，从战场上活下来？他现在在扪心自问，是不是每一次战斗自己都竭尽全力，答案是否定的。

“给你！”

冯锷把剥了一半的鸡蛋放在中年护士的手上，然后默默的地上拿起背包、头盔、武装带等等，让他们一样一样的回到原本该呆的位置。

“你吃吧！”护士又递了过来，

“不用了，谢谢你给我拿的病号餐，出了一头汗，感觉已经好了！我走了，弟兄们还在前线。”

冯锷说完之后，退出帐篷，深深的朝着这个不知道名字的护士鞠躬。

“小心点！”

护士追了出来，对着冯锷的背影喊道。

“我会尽到一个士兵的职责，谢谢你！”冯锷的话从风中飘了过来，消失在夜空中，而中年护士也退回了帐篷……

顾家宅作为十一师的师部所在地，所有的后勤都在这里，夜晚是后勤最好的时间，趁着夜色，他们可以把前线急需的东西运到前线。

夜幕下的上海没有月光，天空上布满了乌云，沉甸甸的压迫着天空，蕴含的能量太多，天空中的冷热空气对流似乎已经不能承担它的重量。

走出师部，泥泞的路上不缺乏同行者，吱呀作响的独轮车承载着不少的分量，在民夫的脚步中渐行渐远……

“轰隆隆……”

天边传来爆炸的闪光，轰隆隆的闷响就像雷声一样，可是所有人都知道，着不是雷声，那红色的闪光也不是闪电，那是鬼子的重炮在嘶吼，不知道那个部队又在承受鬼子的轰炸。

“吱呀、吱呀……”

“呼、呼、呼……”

吱呀作响的不只是独轮车，还有民夫和后勤弟兄们身上的担子，木质或者竹质的担子两边放着沉重的竹筐，一晃一晃的担子发出哀鸣，道路上所有的人发出的沉重呼吸声显示了他们已经在很卖力的赶路。

“大家都小心点脚下，跟上队伍！”

有人在组织人流，夜晚运输物资虽然安全了很多，可是他们也不敢打火把，怕成为鬼子大炮的轰炸目标，黑暗中的火把太明显，谁也不知道会不会被鬼子看到。

冯锷的脑袋还是有点懵，机械的随着队伍向前，这是去往谭家桥的队伍，况且他自己已经走过两次了，沿着这条大道，是怎么都不会走丢方向的。

“让让！让让！”

人群的前方传来急促的呼喊，一队衣衫褴褛的士兵抬着简易担架，在大道上奔跑，担架上面躺着哀嚎的士兵。

队伍自觉的让到两边，让运送伤员的队伍先通过。

“血！”

快速穿过冯锷身边的队伍带来的是一股浓烈的血腥味，冯锷闻到了鲜血流淌的味道。

“嗯？”

冯锷皱着眉头，习惯性的摸向后背，拿出水壶想喝水，结果水壶是空的，他刚刚从营地走的太匆忙了，没有往里面灌水。

“水？”

行进中，路边传来了潺潺的流水声，胡义顺着水声跑了出去，看见了黑夜中的那一条白练。

靠近了，夜幕下传来水声的是一条小溪，也顾不得是清水还是浑水，摘下水壶就泡在溪里灌，而后摘下钢盔，用冰冷的溪水洗了一把脸，冰冷清爽的感觉传来，冯锷感觉畅快了不少。

“呼……”

“士兵的责任！”

站在溪边做了个深呼吸，冯锷抬头看着天空，回想着这五个字，步伐变得坚挺，大步的从田野穿梭，坚毅的走向谭家桥的阵地，他不打算跟在民夫的队列里面磨时间了！